中篇评弹《千里江山图》演出照。上海评弹团供图

新编弹词《娜事xin说》演出照。苏州评弹团供图

曲艺作为扎根民间的大众文艺，与生俱来便蕴含着风行性与普通性的基因特质。在众多曲艺形式中，评弹以其“说噱弹唱”的奇特艺术表现，成为江南文明的紧张载体。当下评弹要实现立异发展，必须立足曲艺素质属性，在连结普通特质的基础上，重新构建与时代对话共鸣的渠道。这既必要传承曲艺“接地气”的传统优势，又必要深入挖掘评弹创作中的时代风气，通过古代语汇的转化运用，充分展现评弹艺术的时代韵味。如此方能创造出既延续曲艺血脉，又融通传统与古代的“新评弹”。这一立异过程，不但是对评弹本体美学的重拾，更是通过曲艺形式的现代转化，重塑传统艺术文明自大的枢纽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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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弹书目是大众文本，也是时代文本

评弹又称评话，“书”即演出文本。“书”从何而来？梳理评弹书目史可以看出，历代评弹艺人一直连结着与文学经典的融会互动、吐故纳新。传统书《三国》《水浒》《岳传》《七侠五义》《珍珠塔》《双珠凤》等，与明清以来坊间盛行的普通小说有着难解难分的血脉姻缘；和“鸳鸯蝴蝶派”文人合作，评弹艺人改编《啼笑人缘》《秋海棠》等新书目，催生了评弹艺术的近代化转型。演出文本紧随时代不断演进，维系了评弹艺术盛行江南四百年。

评弹书目是大众文本，也是时代文本。若是我们无视一日千里的时代变迁，将传统书目一成不变地搬演书台，将传统书目中蕴含的价值观念不加取舍地说演宣教，评弹就会阔别时代，也难与本日的大众沟通。因此，推动评弹回归大众的基石在于演出文本的提升，以此重修书目标古代品行。

传统书目是评弹承继发展的重心。传统书目必要“常说常新”，赋予时代化的演出体式格局和浮现形式，构成更具素质意义的活态传承。由评弹艺术家盛小云领衔编演的《娜事xin说》是传统书《啼笑人缘》萌生出的老干新枝。他们的改编重新阐释了原著精神和人物内蕴，将戏剧性聚焦到这场爱情悲喜剧中最深情、最痴迷、最纠结的何丽娜身上，展现出何丽娜优美痴情的外表下，更富魅力的性格潜流。《雨夜逃婚》等新编书回让人遐想起“五四”后在中国文学中被遍及塑造和讨论的娜拉形象，“娜拉走后怎样”，寄寓了昔时知识界对女性运气的殷切关注。恰是这段逃婚情节赋予了何丽娜簇新的时代气质，何丽娜路在何方？盛小云为她计划了一段淋漓尽致的自诉唱词，何丽娜在一番精神奋斗之后，决然冲向雨夜，逃婚离家，唱段以一句“但见那隐约前方一盏灯”戛然收尾。这盏灯的谜底固然没有发表，但其实就是何丽娜的一盏“心灯”，何丽娜的出路就在于她直面心灵的自我救赎。

比年来的新编书目，更展现出对评弹文本古代性的追求。中篇弹词《千里江山图》改编自孙甘露同名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面对这样一部情节复杂、内蕴深厚的小说文本，改编团队在把握反动者抱负信念精神主调的基础上，探入他们的生命体验和心田境感，细细剔掘雕镂他们的心灵空间。陈千里一次次对同志、仇人的鉴别与较量，崔文泰、易君年谍中谍式的伪装与出卖，叶启年心田的冷峭与分裂等，都是心灵的试探，心理的暗战。“小书一段情”，《千里江山图》的“情”当然不再是传统弹词中才子美人的后园相会、庵堂定情，那是反动者的夫妻之情、恋人之情、兄弟之情，是分属两个阵营的“师生之情” “父女之情”……这些感情彰显在挽狂澜于既倒的绝密行动中，令现代听众着迷、共情。

值得欣慰的是，文本古代性建设已经愈益引起评弹界的重视。不管是苏州评弹团精简版《玉蜻蜓》等老书新说，还是上海评弹界《战马赤兔》《战·无硝烟》《高博文说繁花》等新编书目，在坚守评弹本体文学特征的前提下，“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展现出人性挖掘的深化和叙事视角的转型，表现出传统评话艺术对现代大众审美的灵动呼应。

在科技立异眼前，艺术更要宣扬自身主体性

文本与舞台构成了演出艺术的“体”与“用”，而舞台形式立异的显性美学特质更容易为大众捕获感知。比年来，评弹演出走出传统书场，向多元空间拓展。在古典园林等实景环境中，舞台延展为有限制开放场域。它不再是盛放评弹演出的“容器”，而是与艺术本体一起呼吸吐纳，构成一种江南审美生活范式，带给观众沉浸式体验。在音乐厅等古代舞台空间中，评弹作为评话艺术的审美幅度大为拓宽。沉降式舞台不但带来了演员说唱音效的集合，也带来了观众审美情绪的聚焦。在说噱弹唱的基本演出之外，从服装到化妆、从步态到坐姿，演员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包围于观众视野中，构成了一个整体审美对象。

在一系列新编作品中，与文本古代性相陪同的，是一种新的舞台景观勃然而兴。《高博文说繁花》的舞台上，传统的一桌两椅没有了，桌围椅帔没有了，演员随时上了局，伴奏隐在了幕后；评弹讲求“说法现身”，可演员偏偏要“言传身教”，用“演”代替“说”。中篇弹词《千里江山图》的舞台说话已不再局限于评话人的说表弹唱。演员的脚色演出添加了，一人一角相对流动，不再“跳进跳出”；戏剧化的舞台调度深入评话历程，演员的舞台流动空间大大拓展；背景切换、光影流转、沉浸音效等频繁运用，烘托出谍战悬疑的紧张氛围，令听众身临其境进入上海、广州的城市想象之中。各种立异再造了一部中篇弹词的舞台说话，成为“新评弹”建构的无机部分。

本日，科技更成为推动评弹舞台立异的紧张力量。从多媒体、数字交互技术到当下日益发展的虚拟仿真技术、扩展现实技术，都已经次第参与到评弹演出流程中，评弹舞台的空间、灯光、造型、声响、装置、影像也随之不断雄厚更新，立异性的舞台空间与原真性的演员演出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全息流动的诗画情韵。评弹艺术家高博文与AI呆板臂合作的《漫歌行》是评弹舞台的一次突破，也是艺术与科技相互赋能的活泼理论。在舞台上，AI手臂化身为百年前上海滩的一名女歌手，高博文则作为评弹歌者一人分饰两代评弹艺人。整台演出以“上海漂亮”时代的风行歌曲和弹词唱段连缀贯穿，演述出三位主人公的悲欢离合。舞台的繁复纯洁似乎回到了传统时代，整场演出只要高博文一人现身舞台，且弹且唱；但是猛烈的科技感又颠覆了传统程式，与演员“拼档”的不是人，而是AI。互动演出不但赋予了AI手臂以脚色，更赋予它以“人性”，在与现代肉身演出者的凝视回望中，舞台上AI手臂倏然而涌动出“人”的孤独与温情，人与呆板配合营造出一种全新的舞台对话体式格局。

当然，在科技骤变眼前，艺术更要宣扬自身的主体特性。不管技术革新怎样“乱用渐欲迷人眼”，演员及其所承载的说表弹唱技艺一直舞台艺术的内核，对演员主体的恭敬、对演出艺术的恭敬，应该一直成为现代评弹美学的素质属性。繁华富丽的视觉盛宴其实不是技术加持的终极目标，由绚烂归于平淡进而引领现代观众走进传统艺术深处才是科技赋能的真正旨归。

跨界艺术降低欣赏门坎，但不降低艺术品位

艺术本无“界”。所谓“界”，不外是不同艺术门类之间隐约而柔性的边际。对“界”的突破与超过，是艺术立异的惯例。现代评弹人在寻求艺术包围之时，也将跨界作为立异的燃点。

在初期的跨界尝试中，评弹与风行歌舞的组分解为推动传统艺术走近现代受众的主要途径。但是，包括曾亮相央视春晚的《山水中国美》等节目，影视、歌曲演员的演唱才是节目标主体。评弹所承载的功能往往局限于背景音乐的存在或江南风味的点染，曲艺主体性被忽略以致抑止。在比年来的跨界演出中，评弹彰显出更多的艺术自觉，它的主体性被唤醒了，它不再附庸于风行歌舞，而是立足自身审美特征与其他艺术平等对话。跨界激活了属于评弹本体的风行基因，在坚守与协作中让评弹徐徐“出圈”。

不同曲种的跨界演出催生出双向赋能的艺术理论。苏州弹词与西北花儿具有完整不同的美学特征，在立异节目《花儿与少年》中，上海评弹团演员陆锦花与西北民谣演员张尕怂跨界合作，一边是江南男子的轻弹浅唱，一边是西北汉子的高亢豁达，显现出一种猛烈的艺术碰撞。在演唱中，两位演员都深谙自身艺术特征，两个曲种也没有相互姑息，他们用看起来“违和”的拼接激发出新的舞台对话和美学形态。成功跨界的前提恰恰是对本体特征的坚守。

盛小云与龚琳娜合作演唱的元曲《十二粉蝶》，也充分彰显出弹词音乐嫁接风行元素的自大与技巧。在歌曲中，我们可以细细辨出“侯调”过门、“薛调”拖音等极具弹词特征的音乐旋律。尤其是歌词中“一个恋花心、一个搀春意，一个翩翻粉翅、一个乱点罗衣……”等叠句连唱，盛小云充分发挥了弹词以情行腔的演唱技巧，在“一个”后面加了一个“儿”，不同于普通话版本中加“垫字”那样轻音带过的处理，她将“儿”字实唱，并赋予了不同音乐情绪。这类声音情绪和粉蝶的身姿意态融合在一起，通过跨界演唱赋予了这支歌曲新的意境。当然，盛小云并没有株守传统，她将弹词唱法融汇在整体音乐结构中，以普通换取了风行。盛小云与郁可唯合作的《秋兴八景》、与痛仰乐队合作的《重临西湖》等节目，也都是顺着这样的演绎路径。

跨界不是评弹与其他艺术形式的简单叠加，跨界更不克不及在组合中隐约了评弹的艺术特征。跨界大概降低了欣赏的门坎，但其实不克不及降低艺术的品位。跨界唤醒的是评弹的风行美学基因，在与其他艺术的嫁接中，达到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融合地步，这也不妨视作“新评弹”的另一种无益探索。

（作者：潘 讯，系文艺评论家、江苏省艺术评论学会曲艺专委会主任）

发布于：北京市